林聲晚和潘冷之的化妝間挨在一起，潘冷之化妝完畢後, 歪在她的沙發上看她做最後的定妝, “馬上你就能拿到便當了，還真有點羨慕呢。”

“你羨慕什麽, ”林聲晚閉著眼睛感受著化妝刷在臉上均勻地滑動，帶著笑意道，“你不是挺享受的嗎？”

“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潘冷之往剛塗好護甲油的指甲上吹了口氣, “本來就不是一個數量級。”

化妝師說了句，“好了, ”林聲晚睜開眼睛在鏡子裏打量著自己的服裝和妝容, 她穿的一條普普通通的鵝黃色宮裙, 為營造冷宮的氣氛，導演特地讓道具組往上撒了層灰，衣角還有青苔的痕跡, 不知是不是被拿到什麽地方滾了一圈, 好在裏面是幹凈的, 她的妝容也很清淡, 幾乎沒怎麽修飾, 唇色還往淡裏化，頭發更不用提, 本來梳好的發髻，導演吩咐後將幾枚珠釵拆了下來，發髻松松垮垮地垂在腦後, 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潘冷之的造型和她相似，兩人湊在一起，幾乎可以再拿個碗上街充當乞丐。

林聲晚拂了一下垂在臉邊的發絲，看了潘冷之一眼笑道，“你把沙發弄臟了。”

對方還沒回話，門邊助理小周便來通知，“晚晚姐，冷之姐，導演叫我帶你們過去。”

原本斜斜歪在沙發上的潘冷之好整以暇地端出一個雍容大方的微笑，她站起身來，昂首挺胸，眼睛往那助理身上一轉，只看得小周惴惴不安地低下頭去，才邁開步子往片場方向走。

這是入戲了嗎？小周望著她的背影，眼中異彩連連，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演員在她面前入戲，果然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沒什麽預兆。

“麻煩前面帶路，”林聲晚嫌棄地拍了拍衣角沾上的青苔，對她和顏悅色地說道。小周忙不疊地往前面走去，一邊走一邊琢磨林聲晚這到底是已經入戲了還是還沒有呢？

等一行人到達準備就緒的宮殿片場裏，潘冷之一眼看到坐在高高殿上的李治演員和張巧娜，眉毛不自覺地一挑，唇角彎成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看得演李治的演員屁股往後坐了坐，而張巧娜不但不怯，反而揚起脖子，輕輕“哼”了一聲。

落後一步的林聲晚將這幅畫面看在眼底，不禁覺得好笑，她走上前去，跟方導打了聲招呼，導演見她們到齊，便讓她們先練一遍走位，兩人得被宮婢婆子們拉扯到殿上，聽太監宣布旨意後再被拖下去，李治和武則天都在殿上坐著，倒是無需走位。

待到她們練過一遍後，方導在鏡頭後面為這場戲的演員們覆習大致的流程，先讓他們來一遍試試。

“第三十七場，第九幕，”場記打板後，方導喊了聲，“A！”

燈光和攝影機就位，演員就位，片場工作人員雖多，卻寂靜無聲。

宮婢和婆子們把片場外的被廢王皇後和蕭淑妃帶到殿上，王皇後掙紮兩下，一雙利眼橫掃過去，飾演婆子的演員下意識地放開她的手臂，看得座上的張巧娜心裏一驚，愈發挺胸直背。而蕭淑妃卻中規中矩地被拉到殿上跪坐著，仿佛心如死灰一般，然而張巧娜也絲毫沒敢掉以輕心。

“聖人，”武則天拿捏著語氣，既溫柔又堅定地說，“你身體不好，這裏交給我就行了。”這句臺詞張巧娜不知練了多少遍，早已游刃有餘，當下她便默默在心底為自己點了個讚。

聽到這話，王皇後向李治看去，她的目光與往日看武則天的完全不同，神情繾綣，帶著水波般一圈一圈的情意，又矜持端莊，不失皇後的體面，最重要的是，她雖看向李治，視線卻是對著李治旁邊攝影機的，方導當下示意攝影師讓那臺攝影機來個特寫。

第一次交鋒便落到下風，張巧娜頗覺挫敗。

飾演李治的演員心裏暗叫不妙，三個女人一臺戲，古人果不欺我，他嘗試躲避王皇後的目光，話語中充滿愧疚和不忍，“不必了，我就在這。”

“九郎，”武則天還要再勸，然而此時眾人的焦點卻不在她，而是落在殿中原本低垂著頭的蕭淑妃上，正好在張巧娜說話的時候，她猛地擡起臉來，手往後一撐，脖頸與下巴構成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眼睛裏淚光盈盈，充滿了不可置信，配上她的粗布衣裳和垂垂欲墜的發髻，平添一副楚楚動人，哪怕對劇情一知半解的小周此時也能猜到，是九郎這個稱呼引起了她的異狀，若猜得更進一步——沒準她在和李治私下相處時，也是用的這個稱呼。

光是這一擡臉，林聲晚又一次將張巧娜的節奏打斷，她忍著氣，好聲好氣地念完臺詞，被李治再一次否認後，才順利進入到下一個劇情。

第二次交鋒再次落敗，明明是她的主場，兩人也沒說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搶風頭，原本應該全是她和李治的戲份，但剛才王皇後那個特寫加上給蕭淑妃的鏡頭，幾乎將她的鏡頭全部搶光，張巧娜都能猜到最後成品的這一幕，屏幕剛轉向她，就切到王皇後，再看她，又被切到蕭淑妃，那她真的是個活生生的、只念臺詞的背景板。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兩人搶戲的鏡頭比她發揮得好太多，方導肯定舍不得剪她兩的戲，最後還是自己吃虧——好氣哦！

而接下來太監念聖旨的戲，完完全全沒有她發揮的餘地，她原本設想的幾個表情都沒用上，全在看王皇後和蕭淑妃花式表演什麽叫驚訝中帶著點意料之中的悲哀，什麽叫肝腸寸斷心如死灰，講道理，就連她這個預設“敵人”立場的人看到兩人的表情都忍不住起了憐憫之心，更別提其他觀眾了，至於李治，他被各施手段的兩位被廢後妃弄得心情大慟，甚至還紅了眼眶。

宣布聖旨後，蕭淑妃遲遲沒反應過來，只是無意識般地默默滴淚，怔怔地望著李治，而王皇後仿佛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一樣，對著皇帝行了個大禮，她的淚水兀自往下滑，卻微笑著哽咽道，“陛下萬歲，承蒙昭儀的恩典，”她把昭儀這兩字咬得格外重，依然帶著皇後的雍容慢聲說，“死，是我的本份。”

這廂王皇後剛表演完，那邊蕭淑妃便好像被她一番話驚得剛反應過來，跪坐在地的她突然大笑起來，把原本被潘冷之吸引過去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至於武則天，小周表示她沒空註意。

蕭淑妃一邊大笑一邊流淚，旁邊的婆子奴婢想要過來制止她，被她一把甩開，滿是淚痕的臉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武媚娘，我若他世為貓……”她的聲音如此尖銳，竟把上前試圖阻止的太監婆子們都震得停了半拍，“就讓武媚娘作鼠……”

婢女婆子們將她拉起，而她也毫不反抗，只一雙眼睛怨恨地盯著座上的武則天——老實說，張巧娜頗有種背後發毛、坐立不安的感覺，聽她陰測測地詛咒道，“我當扼住你的喉嚨來報、答、你！”

張巧娜聽到這，竟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仿佛穿越到當時的唐朝、她真是坐在殿上的武媚娘一般，竟“騰”地站起來指著兩人喝道，“還不速速將她二人拖下去！”

婆子們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動作，然而，面對臨場加臺詞這種意外狀況，蕭淑妃的反應也是極快，她仿佛看透了武則天的色厲內荏一般，笑聲愈發痛快，將轉過武則天的視線再次蠻不講理地扯回來，方導輕聲飆了句英文，“Perfect！”

等到兩人被帶出片場，他立刻叫道，“Cut！好！很好！過了！”

然而，有眼力見的人都清楚，張巧娜最後擅自加的那句臺詞劇本上根本沒有——她是被林聲晚帶入了戲。唯一一場被導演誇的戲是被林聲晚帶入戲的，這還真有些諷刺。

但張巧娜沒有管那麽多，剛才那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她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什麽叫做入戲，也讓她明白，她之前拍的戲根本不能稱之為戲，以至於她還想再拍這一場，再次體驗一下入戲的感覺。當然，她還存著些許理智，知道這個要求並不合理，所以她也只能帶著遺憾目送兩人前去卸妝。

“原來這才是演戲，”她不禁輕聲嘀咕道。

“對啊，”旁邊飾演李治的演員也低聲附和，他揉了揉紅紅的眼眶，見張巧娜看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平時可沒那麽容易紅眼睛，林聲晚和潘冷之的表演太有感染力，我剛才那一瞬間都感覺自己是個目送女朋友把前女友送去死的大渣男。”說到這，他又吸了吸鼻子，沒顧上和張巧娜說話，向自己的助手伸出手，“紙巾呢？給我紙巾。”

目睹這一系列動作的小周往四周望了一眼，掏出手機，飛快地打字編輯微博，“我剛才目睹了一場龍虎鬥，我的媽，老刺激了，具體的簽了保密協議不能說，但是真的太厲害了，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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